多年前看过港版的《天龙八部》电视剧,里面很多情节的细节都已经记不起。前一阵子偶然去朋友家串门,拿了他的三联版《天龙八部》原著。再读下来,最让我刻骨铭心的,已然不是乔峰三兄弟的豪气干云,而是里面一个看似不经意的角色——天山童姥。
我一直以为逍遥派的几位人物名字全都出自《庄子》,后来才知道童姥的名字源自曹植的《洛神赋》,包括里面的招式凌波微步,也是《洛神赋》里面的句子。《洛神赋》本是曹植幻想中的完美女神的形象,不知金庸老先生给童姥用洛神赋中的文字取名,是否意味着在金老眼中,童姥也是女神级人物呢?
童姥在书中算不上什么正面人物,但童姥绝对不是小人。 行侠仗义为国为民,与我何干?童姥很多做法更像实现中有血有肉的人。童姥有仇必报,有恩必还,现实中这种人也许脾气暴躁,也许不易亲近,但是也不难相处。我们在生活中最怕什么样的人,你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得罪了他,甚至你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他,他只是出于嫉妒或别的原因,表面上和你很和气,背地里想方设法阴你一把,这种人最可怕。我们在生活中最讨厌什么样的人,占人小便宜,没脸没皮,甚至还有人,你借了他几千块钱以后,再打电话都不接了,这种泼皮下三滥的人都有。但是童姥不是,你不犯我,我不犯你,你若惹我,这辈子都要弄死你,九十六岁的老人家,念念不忘打死李秋水。童姥也绝不占人便宜欠别人人情,她被虚竹所救,就一定要教会他天山折梅手,不学都不行,就是因为我不想欠你人情。童姥这份恩怨分明,纵然说不上是什么忠厚长者,但也是光明磊落,坦坦荡荡。
童姥用情之深,大约冠绝金老所有作品人物。金老笔下不乏痴情人,但童姥是个最例外的痴情人。杨过可以等姑姑十六年,那是他知道姑姑也喜欢他,瑛姑为了周伯通出家,那是因为她们曾经两情相悦过。童姥只是凭借单相思,在不知道或不确定无崖子是否喜欢她的情况下,痴痴等待了七十年。也许我们都有过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的经历,理性上告诉我们不应该,然而往往喜欢上这个人却又身不由己。但是我们有多少人会有勇气去坚守这份执着?大多数时候,我们会像李秋水一样,再去另找他人算了吧,或者如林朝英对王重阳一般,求之不得则怒极生变,反目成仇乃至想杀之而后快。童姥既没有移情别恋,也没有心生怨恨,她就一直在那里静静地等。我很难理解像她这样一位性情如火的人是如何做到的,但是书中她就是这样为了一个人枯坐一生,你什么前来,我都在这里等你。
童姥结局之悲惨,让人怅然涕下。《天龙八部》本就是一部悲剧,无人不冤,无情不孽。乔峰固然很悲剧,但从他身世变故、爱妻离世、父亲出家等一系列铺垫之后,乔峰自尽已经是可以猜测的结局。而童姥的结局,金庸用了一种最残忍的方式来了结,夺其命诛其心。童姥坚持了七十年的信念,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被彻底摧毁,这是比万箭穿心还要残忍的结局。试想你告诉一群高三学子,出于某种原因他被禁止参加高考,你猜猜会有多少人会接受不了而跳楼?三年的付出都会让人一瞬间崩溃,七十年的坚持在生命的尽头将其连根拔起,这种撕心裂肺痛彻心扉几人能懂?我多么想原著中,童姥接过画卷后,没有打开就直接将其粉碎。七十年了,就当这是一场梦,不要醒来,就让我一厢情愿自欺欺人,让一个耄耋老人安心上路。然而金庸老先生非要让童姥展开画卷,当看到童姥面对画卷仰天大笑的时候,怎能让人不掩卷叹息心有戚戚?什么叫死不瞑目,什么叫万念俱灰,这一刻将无情推向极致。
仿佛兮若轻云之闭月,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,天山童姥童飘飖,刹那芳华,惊艳凡尘。
[ 本帖最后由 comekross 于 2017-7-22 14:22 编辑 ]